謝爾・霍羅威茨（Shale Horowitz）博士／威斯康辛大學密爾瓦基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ilwaukee）
臺灣的民主和自由社會正面臨迫在眉睫的威脅。雖然入侵和封鎖是最大危險，但經濟和政治威脅也需要被關注。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的，需要日本、臺灣、美國以及其他盟國和夥伴之間密切和持續的合作。過去十年裡，我們在應對威脅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今天，這一進展已經達到可能具有決定性影響的動能。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中國的侵略行為很可能會被嚇阻或擊敗。
美國仍致力於其長期的「一個中國」政策，該政策以《臺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為指引。該法在華盛頓當局宣布與中國正式建立外交關係後，由時任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於 1979 年簽署立法。該法案授權臺灣與美國建立經濟和非正式外交關係，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中國的合法政府，但不對臺灣的地位採取立場。
自 1949 年以來，中國共產黨一直視臺灣的持續自治為未竟之業。即使是在 1978 年至 1990 年代初，中國最高領導人鄧小平的狹隘、民族主義意識形態也將吞併臺灣作為中共最重要的長期外交政策目標。自 1990 年代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現代化以來，其巨大的能力建設集中在入侵臺灣，並將作戰能力擴展到南海（South China Sea）以外。從 2012 年起，在中共總書記習近平的領導下，中國迫切需要在意識形態上打造「新時代」、實現「民族復興」。這包括將中國推向世界舞台中更前沿、更中心的位置，創造有別於由美國領導國際秩序的替代方案，而最重要的也許是控制臺灣。
軍事威脅：擊退入侵
入侵是對臺灣而言最危險的威脅。嚇阻是防範此威脅的最佳方式。如果中國認為入侵不太可能成功，這也將有效遏制其他較小的威脅，例如封鎖或有限的軍事攻擊。但如果中國相信入侵能夠成功，它也更有可能對較小的威脅採取行動，以求在不發動全面戰爭的情況下吞併臺灣。
入侵行動需要登陸足夠大規模的部隊，並在此基礎上建立和維持部隊，直到臺灣的抵抗崩潰。西太平洋的美軍如果完好無損，就可以迅速摧毀解放軍入侵艦隊及其直接支援艦艇。因此，解放軍準備了大規模的先制打擊，不僅針對臺灣的空軍基地、海軍基地和其他重要軍事資產，也針對美國、日本和其他盟國的軍事資產。
要擊敗解放軍先發制人的打擊和後續入侵，有三個必需要素：
• 首先，臺灣軍隊阻止入侵者不受控制的突破行動。
• 其次，美軍擁有足夠的倖存和增援打擊力量，可以摧毀或削弱解放軍的入侵艦隊；美國和臺灣軍隊阻止解放軍利用當地港口和機場運送足夠的增援部隊和物資。
• 第三，臺灣與許多國防部隊合作並從這些關係中受益。
在過去 30 年的大部分時間裡，臺灣在緩慢增長的威脅中溫水煮青蛙。軍費預算佔國內生產毛額（GDP）的比重從 1993 年的近 5% 下降到 2000 年代初期的約 2%。此外，臺灣仍然堅持對稱的軍事戰略，維持昂貴且脆弱的空軍和海軍資產來對抗日益先進的解放軍軍隊。
2016 年開始，臺灣意識到威脅不斷上升，並開始做好準備。2024 年軍費預算回升至 GDP 的 2.5% 左右。更重要的是，在維持常規對稱能力的同時也制訂了不對稱策略。這種方法著重於價格較低、生存能力更強的飛彈和無人機彈藥來瞄準陸地、海上和空中的解放軍侵略部隊。臺灣也展緩建立志願役軍隊的努力，並恢復以徵兵制為基礎的部隊體系。其他重要工作包括透過加強、分散和準備機動部隊，來最大限度地減少對稱和不對稱能力的早期損失；並進行準備和訓練，以便及早應對發生在少數可能地點的入侵行動，同時使入侵者無法使用相關機場和港口。
美國也逐漸調整自己的策略，承認中國是主要威脅，而臺灣是印太地區最危險的衝突引爆點。美國的準備和採購已轉向解決一系列類似的問題：加強、分散和準備機動地區部隊；增強遠程打擊能力，這種能力的成本更低、生存能力更強、更有可能消滅解放軍侵略部隊。
儘管美國在臺灣問題上奉行模糊政策，但美國總統喬・拜登（Joe Biden）已公開承諾保衛臺灣免遭入侵，這使得未來的總統不太可能撤回承諾而引發衝突。白宮官員近年來多次重申，美國對臺政策沒有改變。美國「一個中國」政策的目標是維護臺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其為全球貿易的關鍵國際航道。該政策秉持維持現狀的原則，反對北京或臺北的單方面改變。儘管如此，美國公眾和兩個主要政黨已經更加意識到中國的廣泛威脅。
近年來，日本領導人發表了前所未有的支持臺灣的聲明，同時啟動了大規模提升數量與質量的防務改善措施。日本和美國得以共同準備和保護日本的基地，使入侵臺灣的行動難以成功。這些努力也保護了日本和美國的其他核心利益，例如由日本控制的本土群島和臺灣之間形成的島鏈、美國基地以及軍事和商業海上通道。
經濟威脅：增強韌性、實現供應鏈多元化
臺灣面臨的經濟威脅有兩個主要面向：抵禦入侵和封鎖的韌性，以及對國際經濟產生更廣泛的影響。經濟韌性涉及保護和支援關鍵基礎設施，並準備在戰爭或封鎖期間維持基本服務和功能。解放軍的目的是擾亂臺灣的軍事行動和經濟並引發恐慌，可能會攻擊通訊和交通網路、電網和其他基礎設施。可能出現短期的激烈戰爭，或較長時間的封鎖圍困。因此必須制訂和演練應急措施，以保護所有重要系統和服務。更多公眾應該參與，並了解可能發生的狀況。在戰爭迷霧中，這將使臺灣強大的公民社會和中小企業網路能夠快速有效地做出反應。
臺灣在國際供應鏈中最重要角色在於半導體產業領域。臺灣積體電路製造公司（Taiwan 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 Co.，TSMC，簡稱台積電）是全球最大的晶片製造商，從汽車和機械到手機和其他消費性電子產品，為各種重要業務生產最先進的晶片。台積電和其他臺灣製造商佔全球半導體產量的 60% 以上。臺灣也是全球筆記型電腦、工具機以及各種電子和光電元件的主要生產國。
在中國經濟改革的最初幾十年裡，臺灣經濟積極融入中國的全球供應鏈。許多人認為，北京所獲得的益處，將使任何對臺灣的攻擊成為一種相互牽制的經濟破壞。但這從來不是中國政府的觀點。它尋求吸收，然後複製和取代臺灣的技術和生產，以至於衝突主要威脅著臺灣經濟，中資企業成為臺灣境內的中國代理人。這也適用於在中國經營業務的其他外國人。
臺灣和其他國家已經察覺到這個事實。不斷上升的勞動力成本已經將許多勞動密集型生產商從中國推向東南亞和印度。企業還面臨猖獗的技術盜竊、監管歧視以及當地合作夥伴和中共官員的勒索。在習近平領導下，不斷加劇的地緣政治摩擦和政治打壓，以及新冠肺炎造成的導致投資撤出和供應鏈「去風險化」，即中國市場和非中國市場分開的供應鏈發展。
結果，隨著投資轉移到亞洲其他地區和美國，臺灣在中國的投資從 2012 年佔其外國投資總額的 80% 以上下降到 2023 年的 13%。自 2016 年以來，時任總統蔡英文推出的新南向政策資助臺灣擴大與南亞、東南亞和大洋洲 18 個國家的貿易、投資、教育和文化合作。臺灣的出口市場也有類似的發展。儘管脫離中國的出口多元化過程相對較緩慢，但臺灣供應鏈的去風險化工作正在順利進行中。
在半導體領域，政策激勵台積電等製造商在全球主要經濟地區進行多元化生產，而台積電針對中國市場的高端生產仍主要在臺灣進行。這對台積電等類似臺企來說也是更好的安排：戰爭或封鎖會擾亂對中國的供應，而對臺灣合作夥伴的影響則較小。同時，即使位於臺灣的工廠被摧毀或中斷，在海外擁有強大設施的臺灣跨國公司仍能夠維持和快速重建業務。
政治威脅：鞏固意志
正如所有軍事事務都必須服務於政治目標，並在政治和軍事上選擇理性的戰略一樣，政治是應對中共威脅的核心。沒有政治意志，什麼都做不了。在臺灣，這代表經過民主選舉所選出的領導層，通過多黨制、制衡系統回應民意。過去十年來，臺灣的民主已經克服了舊時的自滿、鬆懈情緒，並朝著更妥善保衛臺灣免受中共軍事和經濟威脅的方向邁進。
為什麼這會發生？又是如何發生？這預示著什麼？一個重要的觸發因素是 2014 年的「太陽花運動」。由學生領導的示威活動阻止了服務貿易協議，反對者稱該協議將賦予中國對臺灣過大的影響力，特別是在電信、媒體、輿論和政治方面。2016 年，該運動幫助民進黨政府贏得選舉。該政府主張對臺灣傳統對稱戰爭防禦戰略和中國一體化經濟政策進行改革。這些政策變化反映了過去幾十年來公眾輿論的根本轉變，民意調查顯示，越來越多的臺灣民眾具有以臺灣為中心的身份認同，強調本土文化、自由和民主。絕大多數公眾仍非常渴望維持政治現狀，以避免與中國發生高風險的對抗狀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受歡迎的長期選擇逐漸傾向無限期維持現狀，或遠離與中國統一的選項。
在過去的十年裡，外部事件加劇了這種漸進的認同轉變。首先，習近平的「新時代」中國「民族復興」主義對臺灣產生最大威脅。習近平並不吝於使用強硬的言辭。他剝奪了香港的自由，而他的三位前任領導人本來是希望香港能作為臺灣和平統一的典範。此外，他加強並常態化在臺灣周圍進行的的軍事侵擾和模擬入侵演習。其次，俄羅斯對烏克蘭的非法入侵表明大規模戰爭是迫在眉睫的威脅，但較小的、意志堅定的國家也能有效抵抗。這些事件增強了對臺灣軍事改革的支持。因此，大約 75% 的臺灣居民支持最近將兵役服務從四個月延長至一年的決策，而 70% 的人士表示他們願意為保護臺灣免受入侵而戰。
使臺灣轉向更有效的國防和經濟政策的主要政治威脅為何？儘管賴清德於 2024 年 5 月就任總統，成為蔡英文的繼任者，這代表民進黨將連續執掌第三個四年任期，但沒有單一政黨擁有控制國會的絕對多數。然而，基於政黨意識形態和公眾支持，三大主要政黨在重大軍事和經濟政策上竟達成了令人驚訝的共識。
中國也在臺灣進行重大的影響力操作行動。例如，有遵行中共路線的刺耳、威脅言論：臺灣必須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臺灣領導人正在背叛偉大、統一的中國人民和文化；民主注定失敗；中共領導的中國更好、美國很壞。這些說法除了虛假之外，在臺灣也不受歡迎，而習近平則讓這些說法更不受青睞。
其次，更有效的是，中國試圖透過當地政治關係、大眾媒體和社群媒體，以更微妙的版本來洗白這些論點。其目標是煽動極端的兩極化和光譜中間的憤世嫉俗。然而，臺灣民眾被認為不太容易受到影響力操作行動左右，因為激烈的公眾討論和辯論可以讓他們持續了解關鍵議題。中國的影響力操作行動也遭到官方措施和創新民間社會組織的反擊。只要習近平掌權，臺灣就不太可能放鬆警戒。
一起堅持到底
臺灣在應對軍事、經濟和政治威脅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展。其軍隊獲得更多資金的支持，並且正在走向更有效的不對稱防禦，而日本和美國則採取相輔相成的措施。臺灣正在國內建立經濟彈性，並與夥伴合作在海外建立替代供應鏈。這些改革是由政治領導和公眾輿論推動的，更加堅定地應對中國的威脅，並保護臺灣的自由和成就。
隨著各項互援政策的不斷發展已達到最大規模極限，最重要的是在各方面都保持進展。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日本、臺灣和美國之間的不斷接觸。每個夥伴都必須與其他夥伴建立盡可能密切的聯繫，交流自己的能力、需求和建議，並對其他夥伴的能力、需求和建議做出回應。各國都必須努力在其最重要的負責領域中拿出卓越的表現——尤其是嚇阻和擊敗入侵威脅方面。趨勢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但必須維持成功達數十年。應鼓勵其他盟友和合作夥伴以符合其利益並結合其能力的方式加入這項努力。從澳洲到東南亞、印度和歐洲，也都在這方面取得了重要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