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校(退役)米米·温德·伯德博士/亚太安全研究中心
在政变夺权两年后,缅甸军方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在 2021 年 2 月 1 日推翻了民选政府,并拘留了其领导人昂山素季和其他高级官员后,政变策划者却未能控制该国。
政变起初遭到了广泛的和平抗议和公民不合作行动。然而,军政府残酷无情的镇压将非暴力抗议逼成了武装反抗。军方在全国各地的镇压造成了人道主义危机、动荡和安全挑战,并已蔓延到缅甸境外。
由民族团结政府(NUG)领导的抵抗联盟动员了 90%以上的人口,包括许多妇女,建立了人民国防军(PDF),并与经历过苦战的民族革命组织(ERO)建立了战术合作。这些努力展现了民众的韧性如何为一场运动赋予权力,向军政府施加了巨大压力。由于自身无孔不入的腐败、任人唯亲和轻狂,军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和职业素养。它蜕变成了一个武装犯罪集团。因此,即使面对一个松散的杂牌军联盟——训练不足的平民,有组织、资源充足的人民国防军人员,以及经验丰富的民族革命组织,它在地面战斗中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军政府依靠对城镇和村庄的空袭来削弱人民对民族团结政府、人民国防军和民族革命组织的支持。
虽然军政府因自身的无能而崩溃,但反抗联盟必须拥有统一的指挥系统和国际社会的实际支持,才能巩固其成功并达到推翻军方的临界点。
动荡史
缅甸有着长期的政治动荡史,主要发生在 1962-2011 年军事独裁者的残暴统治下。军方自称是国家稳定的守护者,实际上却压迫少数民族,引发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民族叛乱。2011 年,军政府试图过渡到文官政府,摆脱对中国的单一依赖,重新与西方接触。然而,军方试图通过为现役军人保留 25% 的议会席位,并要求 75% 的议会赞成才能修改宪法,来确保其权力,该企图最终失败,未能压制人民的意愿。
2015 年,由昂山素季领导的缅甸文官政党全国民主联盟(NLD)赢得大选并上台执政。全国民主联盟在2020 年的选举中再次取得压倒性胜利。然而,由敏昂莱 (Min Aung Hlaing)将军领导的军方声称选举存在舞弊,并通过政变夺取政权。这次政变在国际和国内被广泛视为非法行为,并引发了要求恢复民主的公民抗议和公民不合作运动。军政府以武力回应,使用实弹、催泪瓦斯和水炮驱散人群。军政府随后宣布自己为国家行政委员会,安全部队开始任意逮捕、拷打和杀害抗议者及其家属,将人民的和平运动逼迫成武装反抗。
对平民的袭击迫使许多人逃往邻国,空袭和烧毁村庄增加了境内流离失所者和难民的流动,致使危机进一步加深。根据联合国的数据,截至 2023 年 3 月,自政变以来已有 160 多万人流离失所,近 1,800 万人需要获得食物、水和医疗援助。军政府实施了断网行动,封锁了上网权限,使救援组织难以联系到有需要的人。缅甸的人道主义危机继续恶化,国际社会谴责军政府的行动,
并呼吁恢复民主。

摇摇欲坠的军政府
尽管得到了中国和俄罗斯的支持,但在抵抗联盟部队的攻势下,军政府部队仍不断丧失阵地。军方对实皆 (Sagaing)和马圭(Magway)地区的控制权尤其受到侵蚀,人民国防军已将军政府的大多数官员赶下台。在一些边境地区,军政府也被当地民族革命组织赶走。据独立专家透露,到 2023 年 4 月中旬,军政府控制的地域不到全国的一半,仅控制了全国 330 座城镇中的 72 座。
军政府部队在多条战线上的战斗中遭受了重大损失。与此同时,美国和平研究所(USIP)在 2022 年 7 月的报告称,军方已经失去了招募和训练部队的能力,“做出了在全国范围撤销关键警察部门,将警察派遣到前线的绝望举动”。据《纽约时报》2021 年 11 月报道,政变发生后,缅甸国防学院在其 67 年的历史中首次出现新生班级无法招满的情况。
大多数服役人员害怕并羞于公开承认他们与军方的隶属关系。据叛逃的前战斗人员称,70% 的士兵无心战斗。叛逃者说,他们在接到射杀平民的命令后,觉得必须离开军队。然而,许多人无法离开,因为军政府将军人的家属转移到军营并限制他们的行动,相当于将他们扣为人质。一名叛逃的空军飞行员说,当一名飞行员进入驾驶舱时,武装警卫包围了他的家,直到他完成轰炸后才离开。许多军人的家庭成员被迫在冲突中服役,只得到了基本安全保障,而领不到军饷。
叛逃和脱逃的现象在部队内部引发了士气危机。一名在 2022 年年中叛逃的营长说,他的部队从满员时的大约 800 人减员到 150人。许多指挥官将叛逃或在战斗中丧生的士兵的工资纳为己有,使军政府领导层难以掌握兵员实力的真实情况。据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称,已有超过1万名安全人员叛逃,其中包括 3,000 名军人和 7,000 名警察。
士气低落和后勤中断造成地面部队损失,这不出人意料。军政府主要依靠空中力量压迫人民,政变策划者继续误判人民反对军事统治的决心。军政府对公共福祉的无视延伸到自己军队的待遇。军队领导人越来越孤立,只关注自我保全和自身利益。他们认为,只有通过制造大规模的人类苦难,才能控制这个国家。鉴于这种心态,且在排除抵抗力量能够动用压倒性武力的可能性后,采用更具战略性、非致命性的战术可能是迫使军政府进行谈判的唯一途径。
迈向团结
虽然军方因自身管理不善和腐败而支离破碎,但抵抗联盟必须合作巩固和保持其成果。尽管自政变以来,民族武装组织(民族革命组织的武装部队)一直在与民族团结政府合作,训练、支持和装备人民国防军,但需要更一致的指挥,来统辖所有群体的努力。
几十年来,民族武装组织在缅甸的政治格局中占据突出地位,为争取更大的自治权和对其领土的控制权而斗争,以应对中央军事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压迫和歧视,少数民族约占总人口的 30%。近二十几个民族武装组织代表不同的族裔群体,每个族裔群体都有不同的领土、历史和积怨。
为了实现统一指挥,民族革命组织需要联邦民主政府的保障,才能在政治体系中拥有自治和平等。由于历史上的误解,以及现在由全国民主联盟代表的缅甸多数派违背诺言,实现这种团结所需的信任一直难以建立。尽管民族团结政府提供了口头保证,但民族革命组织仍然担心一旦恢复民主,如何执行这些保证。2023 年 3 月,由七个强大的民族武装组织组成的联邦政治谈判和协商委员会表示,虽然其已同意与缅甸主体民族合作,但必须依靠自己来争取自己的权利并建立联邦民主政体。民族团结政府需要为民族革命组织提供更大的保证,以加强抵抗联盟。

国际反应
国际社会呼吁缅甸恢复民主,释放所有政治犯,并对该国实施全球武器禁运。2022 年12 月,联合国安理会15个成员国中有12 个投票谴责军方的侵犯人权行为,但印度、中国和俄罗斯投了弃权票。
欧盟、英国和美国已对军政府及其领导人实施制裁,包括冻结资产和旅行禁令。
美国国会于 2022 年 12 月通过了《缅甸法案》,授权向民族团结政府、人民国防军、民族武装组织和缅甸军队前成员提供非致命性技术支持。
从政变开始,中国和俄罗斯总体上支持军政府,但向双方提供支持,其动机可能是为了保护其在缅甸的重大投资。例如,根据“一带一路”基础设施计划,作为中缅经济走廊的一部分,中国在印度洋上修建铁路、高速公路、石油和天然气管道以及至少一个海港的项目中有重大投资。克钦邦伊洛瓦底江水电站大坝的建设也悬而未决。根据美国和平研究所 2022 年 10 月的一份报告,大坝发电量的 90% 将出口到中国。
尽管北京声称遵循不干涉政策,但中国也越来越多地介入缅甸的内政。中国一直与军方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但也试图安抚少数民族武装团体。北京继续向缅甸提供经济和外交支持,并拒绝谴责军政府,这引起了人们对其动机的担忧,并引发了广泛的批评。
分析人士称,在呼吁和平解决冲突的同时,中国继续向双方提供武器,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持对双方的影响力。然而,大多数武器和弹药都流向了军政府,军政府被指控犯下战争罪和反人类罪。与此同时,中国一直试图阻止西方国家寻求解决缅甸问题。
东盟的立场
与此同时,东南亚国家联盟(东盟)必须采取更多措施向军方施加压力,以恢复民主。2021 年 4 月通过的东盟“五点共识”呼吁:立即停止暴力;在所有各方之间开展建设性对话;任命一名特使;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以及特使访问缅甸。军政府领导人敏昂敏莱当月同意了这项协议,但军方的暴力活动仍在继续。
批评人士指出,这一共识缺乏追究军政府责任的机制,在很大程度上是东盟维持不干涉成员国内政原则的一种方式。
此外,东盟内部在如何解决危机方面缺乏团结,这阻碍了该组织的努力,一些成员国批评军政府,而另一些成员国则不愿大声疾呼。

女性的关键角色
与之前反对军方的起义不同,当前支持民主的参与者中约有 60% 是女性。克伦尼民族国防军(KNDF)第五营是政变后组建女性作战部队的第一个民族武装组织。从那时起,许多民族武装组织和人民国防军部队在其队伍中都有女性战斗人员。“Myaung女勇士”(M2W)以其对实皆地区军政府军的地雷袭击而闻名。尽管有些女性参与了致命的战斗任务,但参与非致命抵抗的女性似乎多于男性。这些女性的重点工作是动员和组织当地民众支持和维持抵抗运动。女性在非致命抗争方面的工作让人民保持韧性,并维持了全国各地对军政府的空前抵抗。然而,尽管女性占多数,但她们在国民政府、人民保卫部队、民族革命组织、民族武装组织和其他组织中的领导岗位上仍然缺乏适当的代表性,影响运营效率的提升。
民族团结政府的角色
总的来说,对政变最令人鼓舞的反对声音来自缅甸人民。该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觉莫吞(Kyaw Moe Tun)在联合国大会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性立场,谴责政变并请求国际援助来恢复民主。他是第一位在国际舞台上公开反对军方行动的缅甸外交官。
在他挺身而出后,民族团结政府崭露头角,成为了逃离军方控制的全国民主联盟议员、少数民族群体和民间社会领导人的联盟。民族团结政府宣布它是代表人民意愿的合法政府,这是该国政治格局的一个重大发展,为恢复民主提供了一个平台,并对军政府的合法性构成了重大挑战。
民族团结政府组建过程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方面是,它将不同的政治和民族群体团结在一起,而这些群体之间往往存在分歧。民族团结政府的成立预示着未来的合作与协作将为更具包容性和民主的社会铺平道路。

然而,由于存在众多挑战,民族团结政府的影响受到阻碍,包括缺乏其他国家的正式承认。这限制了民族团结政府获得资源和支持的机会,同时对亲民主力量的军事镇压使民族团结政府难以有效运作。
民族团结政府领导抵抗联盟取得成功的能力将取决于克服这些挑战——包括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深度不信任,同时获得有意义的国际支持。
胜利之路
亲民主的抵抗联盟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但是,它需要进行一些调整才能让胜利的天平向自己倾斜。从这一刻起,它的胜利之路不再依赖于致命行动,而更多地依赖于非致命措施,例如:
• 实施连贯的沟通策略,以保持公众支持,增加全球压力并扩大军事叛逃的规模。
• 优化人力资源和人才,包括征用女性、赋予Z世代权力和利用前战斗人员。
• 以情报行动和叛逃者的系统汇报为重点,以此了解对手。
• 为民族武装组织提供政治保障,以实现指挥和努力的统一。
随着冲突接近第三年,缅甸人民已经厌倦了战斗,希望国家稳定。然而,超过90%
的人认为军事统治永远不会带来长期稳定。因此,抵抗联盟部队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取得重大进展,达到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