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坛》员工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于 2021年 12 月致函联合国,投诉称其在四个月内两次被迫操纵本国航天员新入驻的太空站,以避免与两颗星链卫星相撞。星链卫星是美国SpaceX 发射的星座的一部分,旨在使互联网覆盖全球网络服务质量不佳的地区。
中国在其投诉信中选择性地解释了联合国《外层空间条约》的条款,但并未如实承认其没有按照条约的规定与其他国家积极协商。如果各国认为可能发生碰撞,则应相互协商。该条约还规定,任何在太空中放置物体的一方都必须准备好根据其他既定卫星调整自己的轨道。当时,有数百颗星链卫星已经就位,中国甚至承认自己知晓两颗相关卫星的路径。就在中国发射载有首批三名宇航员的天宫三号空间站时,这些卫星就已经在轨道上。
然而就在几周前,俄罗斯在陆基导弹试验中蓄意摧毁了一枚无法运行的卫星时,中国却没有向联合国提出申诉。本次导弹攻击导致卫星爆炸成 1500 块“长期存在的碎片”,对国际空间站(ISS)中的生命构成威胁。与构成天宫空间站的三个舱相比,国际空间站的规模更为庞大,拥有 6 名机组人员和 16 个舱段。
在信函中,中国并非只是在对 SpaceX 发出批评之声,而是完全将矛头指向“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根据《外层空间条约》,如果发射到太空的物体和人员出现问题,完全由一个主权国家承担由此产生的责任:“非政府实体在外太空(包括月球和其他天体)的活动需要获得相关条约缔约国的授权和持续监督。”《外层空间条约》于 1967 年生效,目前已获得 112 个联合国会员国的批准,该条约的全称反映了其主权规定:《关于各国探索和利用包括月球和其他天体的外层空间活动所应遵守原则的条约》(Treaty on Principles Governing the Activities of States in the Exploration and Use of Outer Space, including the Moon and Other Celestial Bodies)。

然而,一旦进入太空,就没有主权边界,也没有被划分为专属区域的受保护国或领土或地理区域,因此谈不上不惜一切代价抵御其他国家入侵。《外层空间条约》禁止占有,强调国家间共享。第1条宣布太空为“全人类的领地”,称“人类有权自由进入天体的所有区域”。第 2 条规定“外层空间,包括月球和其他天体,不得由任何国家通过宣称主权、使用、占有或以其他任何方式据为己有”。
简而言之,太空具有不同之处。
尽管如此,这个星球上演的一幕幕悲惨历史,以及在地区性和意识形态方面爆发的自身利益之争,使每个主权国家都有可能卷入太空冲突。他们为一个新的战场厉兵秣马,其动机再熟悉不过——通过卫星力量增强对地面部队的指挥和控制能力,将对手拒之门外。对于条约的签署者而言,则是出于地外优先权的考虑:确保无人觊觎太空这个路径和目的地。
捍卫和平
在美国空军大学《Aether》杂志 2022 年的一篇文章中,美国太空司令部副司令约翰·E·肖(John E. Shaw)中将介绍了美国最新军事部门及最新作战司令部美国太空司令部(USSPACECOM)的一项任务:
“保护和防卫太空,以确保自由且不受限制地进入该领域,并继续在地面层实现太空能力。”正如保护地球上的自由一样,美国军方及其合作伙伴正在制定战略和开发设备,以保护在太空公地上获得批准的活动不受干扰。如今,这种保护主要是指对沿不同路径和高度运行的卫星加以保护,以帮助维持地球上的生活——跟踪天气、引导人员和货物、提供互联网连接等重要功能。
在一个以沿轨道运行的太空门户、月球采矿和火星殖民化为构想的未来,这种军事角色可能会发生变化。原因之一:越来越多的人呼吁承认需要某种形式的私有制,以鼓励有助于人类充分利用太空的创业投资。根据
《外层空间条约》的条款,拥有军事力量的主权国家是太空中的唯一参与者。许多航天界人士认为,现在是时候邀请私人和商业实体参与进来了。
2019 年,密西西比大学法学院航空和空间法项目副主任、非营利性太空遗产组织 For All Moonkind(为了全月球)创始人米歇尔·L.D·汉伦(Michelle L.D. Hanlon)博士对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表示:“他们提供律师和政治家所缺乏的专业知识、实践知识和经验。”私人实体正在引领科技进步,使人们更容易进入太空,同时改善地球上的生活。就拿星链星座来说,这个网络由4.2万颗小卫星组成,以及由 SpaceX 和美国火箭实验室(其基地和发射中心位于新西兰)率先开发的可重复使用火箭。更重要的是,仅美国就有3家公司正在考虑建造私人空间站。

太空商业化
2022 年 4 月,美国太空司令部领导人在科罗拉多州举行的年度太空研讨会上表示,推进太空商业化是美国太空司令部的一项重要战略。美国陆军将军詹姆斯·迪金森 (James Dickinson)表示:“这是因为与商业实体合作能让我们更快适应,更容易创新和整合尖端技术。我们还可以增强空间架构的复原力,更好地了解太空领域,加快决策制定,为战略问题设计经济实惠的解决方案。”
为了鼓励创业和其他原因,联合国面临重新审视《外层空间条约》的压力。该条约被认为是“空间法大宪章”,距今已有 50 多年的历史。核不扩散是美国当时考虑的主要因素,因为美国与前苏联和英国是该条约的提案国。重新审视的另一个原因是:消除联合国人权宣言中概述的禁止占有太空与财产所有权之间存在的明显矛盾。汉伦对《论坛》表示:“必须针对所有权形成一定的概念。我们是否称之为所有权?我认为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包袱太过沉重。”
随着中国、俄罗斯和美国等传统大国率先展开对新领域的探索,诸多发展中国家警告不要重蹈过去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殖民压迫统治。有人认为太空的未来超越了国家地位的需要,汉伦便是持有这种观点的其中一员。她表示:“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在太空中使用‘主权’一词。对于人人闻之色变的殖民化概念,我们务必要摈弃。在很大程度上,我们与十五、十六和十七世纪的情况已截然不同。”关于由谁负责管理人类在太空中活动的讨论,目前仍处于起步阶段。一些权威机构向负责监督卫星轨道分配的联合国国际电信联盟和依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设立的国际海底管理局提出了可行的模式,但这些模式在很大程度上被拒绝作为更新《外层空间条约》的指南。
汉伦谈到了未来的火星殖民者,她相信这个群体将受到自由和民主等原则的启迪。她表示:“他们有时会厌倦对美国、俄罗斯和中国做出回应,他们将按照自己的行为标准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我们今天的工作是确保最终登陆火星并有能力实现独立的人士能够尊重人权和人类自由。”
拓展太空联盟
与此同时,各国正以个体和集体的形式推进他们的太空议程,与此同时,他们的军队也在为可能爆发的冲突做准备。例如,在此前尝试进入月球轨道却最终硬着陆之后,印度计划在 2023 年再次尝试将航天器降落在月球上。
职能各异的新太空联盟已经出现,包括拥有 55 个成员国的非洲航天局、拥有 7 个成员国的拉丁美洲和加勒比航天局,以及拥有 12 个中东成员国的阿拉伯国家太空合作组织。中国在亚太空间合作组织中扮演领导者的角色。该组织成立于 2005 年,成员包括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伊朗、蒙古、巴基斯坦、秘鲁、泰国和土耳其。开发和发射卫星是一个宏伟的目标,但该组织还致力于扩大和规范中国版全球定位系统(GPS)的应用。
国际空间站是史上最雄心勃勃的国际合作项目之一,共有来自 18 个国家的宇航员访问过国际空间站,在其成立 25周年之际,国际空间站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2022 年 7月,俄罗斯宣布其将于 2024 年底前离开国际空间站,并着手建造属于自己的轨道基地。这标志着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所遭遇的国际抵抗加速了其与西方进一步脱钩。尽管如此,美国宇航局(NASA)重申将继续与其在国际空间站的最大合作伙伴俄罗斯联邦航天局(Roscosmos)合作。此外,欧洲航天局的 10 个成员已加入美国宇航局的《阿尔忒弥斯协定》,以开展可持续的探月行动,并为人类登陆火星任务做准备。
《阿尔忒弥斯协定》对所有国家开放,但俄罗斯和中国始终远离其声称的由美国主导在太空中构建国际秩序的企图。两国政府正合作开展自己的载人登月任务,同时也向所有国家开放。目前尚无《阿尔忒弥斯协定》的签署国加入。
美国还主要与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新西兰和英国建立了重要的太空防务伙伴关系,所有这些国家都与美国加州南部范登堡空军基地的联合太空运行中心运营或合作。美国与其他国家共签订了 30 多项太空情况协议。相比之下,中国一直避免建立正式的军事联盟,但近年来加大了与伊朗、巴基斯坦和俄罗斯等国的联合演习力度。2021 年 12 月,随着英国在联合国提出一项旨在减少太空危险误判可能性的决议,价值观与中国相同的国家遭到了更广泛的审查。投票结果为 164票赞成和 12 票反对,反对票主要来自下列独裁政权:古巴、伊朗、朝鲜、中国、俄罗斯、叙利亚和委内瑞拉。美国太空司令部的迪金森在 2022 年 5 月的一次演讲中表示,中国和俄罗斯正在快速发展“可威胁该领域稳定和安全现状”的太空能力。但他强调,该司令部的首要目标是“将冲突扼杀于无形或扩展到太空领域”,因为太空“不必是相互敌对的关系”。
领域意识
无论未来走向如何,汉伦都认为军方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她表示:“我非常笃定,我们一定能从太空收获和平,而且我认为美国军方在促进和平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不仅以身作则,恪守和平原则,更能确保与新兴国家并肩前行,不让任何人感到自己被抛在身后。”踏入太空,首先是出于国防目的。军费支出促成了太空技术的巨大进步,包括太空太阳能的前景——这可能会改变人类的游戏规则。与此同时,领域意识在太空中至关重要。美国太空司令部的一个部门通过网站 Space-Track.org追踪并向公众通报任何潜在的碰撞事件。
汉伦表示:“我们需要实行太空交通管理,事实上,世界各地的防务系统论实力一流,同时保持着最强的专注力。”她说,太空“守卫”可能必不可少——美国空军研究实验室正在探究这一理念。
汉伦说,要应对太空带来的挑战,就必须发展军队。与我们以往面临的挑战不同,太空带来的挑战看似深不可测的太空层。例如,若靠近地球大气层的轨道发生拥挤,需采取不同于探索遥远的小行星带或更远空域的方法。
扩大对该领域的涉足,正引发一系列主权和国防问题。目前,拥有航天机构的国家超过 70 个,其中 14 个具有轨道发射能力。在《外层空间条约》生效仅两年后,太空法界先锋斯蒂芬·戈罗夫(Stephen Gorove)教授建议,既然在该条约中未明确禁止,那么可以允许私人拥有太空所有权。1976 年,七个赤道国家宣布对地球静止轨道拥有主权,也就是赤道上方 35,400 公里处的轨道。某些通信、情报和导弹预警卫星正是处于这一位置,因为它们在此可以保持固定于地球上的某个位置。由于遭到广泛反对,提案国放弃了提出这一主张的《波哥大宣言》,并主张对太空拥有较小的“优先权”。即便如此,厄瓜多尔此后依然通过其 2008 年修订的宪法中的一项条款宣城其对地球静止轨道拥有主权。
所有权可能性
出现的其他问题:《外层空间条约》要求各国不得干涉其他国家发射的物体,这是否相当于获得了某一轨道位置主权的所有权?如有军事力量采取行动保护太空物体免受威胁,是否构成占有?该条约的主要条款提到“太空,包括月球和其他天体”。缺乏进一步的定义是否意味着每粒宇宙尘埃都必须被视为一个天体?
中国向联合国提交针对星链的投诉无异于戳中了条约存在的缺陷。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正努力探索太空时代的复杂性,以期解决如何记录曾经发射单个物体但现在部署数十个物体的卫星发射,同时也在研究诸如太空资源利用等更深远的问题。但地球的每一次转动都凸显了具有基础意义的《外层空间条约》对当今人类太空活动的关注程度之不足。谁拥有主张权?如何管理?
目前,全世界都在使用当前的工具。美国在给联合国的信函中回应了中国的投诉,概述了为解决主权国家在太空公共领域不时发生冲突的顾虑而采取的措施。回函内容可归为一点:更新您的联系人,关注随时提供的数据,保持相互沟通。太空因私营部门活动而变得更加繁忙,因此,这些举措至关重要。美国方面在回函中指出,自 2014 年 11 月以来,美国已就中国载人飞船和机器人航天器等太空物体之间存在的高度碰撞危险发出紧急通知。
就星链卫星而言,美国太空司令部并未发现有发生重大碰撞的可能性。美方在回函中建议,中方不应宣布此事为国际事件,而是应该直接联系沟通,同时利用免费的 Space-Track.org 网站解决问题,以此解除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