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渴求 电力

伟大的湄公河能否承受中国的巨型水坝?

那一年,一场致命的传染病在跨越海洋之前蔓延整个大陆。那一年,石油价格下跌,香港爆发民主抗议活动,世界再次低头纪念天安门广场起义中遭到屠杀的学生及其他示威者。

那是 2014 年,人们对埃博拉疫情、全球经济增长和永无休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PRC)感到担忧。

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些不太引人瞩目的事件。科学家们宣布在东南亚的大湄公河地区发现了 139 个新物种,包括一只“摄魂怪”黄蜂——它的毒刺能将蟑螂变成僵尸,然后再将其活吞。

在伟大的湄公河沿岸另一个地方,老挝沙耶武里大坝的建设进入第二个年头。与此同时,数百公里的下游处,工作人员准备开始在老挝与柬埔寨边界附近修建另一座水力发电大坝——东沙洪大坝(Don Sahong)。

与此同时,来自柬埔寨、老挝、泰国和东道国的领导人在越南胡志明市聚集一堂,出席四年一度的湄公河委员会峰会。湄委会成员国的任务是制定湄公河可持续发展路线图。峰会期间有件事情迫在眉睫:对电力如饥似渴的中国在过去十年间建造了许多巨型水坝以及另外数十个规划中的水电项目(其中许多项目将由中国资助和建设)威胁到了湄公河、湄公河地区及其人民。

2019 年 10 月,湄公河干涸的河床引起环保人士和村民对老挝最近启用的沙耶武里大坝(Xayaburi Dam)的强烈抗议。这条河流被称为该地区的生命之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网络杂志《外交家》(The Diplomat)曾刊登一篇关于此次峰会的文章,文中指出:如果没有大刀阔斧的改变,“2014 年在人们的记忆中将成为这条东南亚最重要河流及地区渔业和农业缓慢消亡的悲惨转折点。”

 ‘母亲河’

在湄公河委员会首脑会议召开七年、这个政府间委员会成立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湄公河未来将流向何方?这条在泰语中被称为“母亲河”的河流是否仍是一个不可替代的营养之源、地区的生命之源?面对人为和自然的挑战,答案是模糊的。

日历从 2019 年转向 2020 年,沙耶武里大坝和东沙洪大坝先后于数月内开始运行,世界再次发现自己正在面对大流行病、经济恐慌和政治抗议。根据湄公河委员会的数据,湄公河流域的其他 11 个干流水坝也在运行,所有这些水坝都位于中国湄公河上游——在那里,湄公河被称为澜沧江。湄委会报告称,截至 2020 年中,中国计划在湄公河上游再建造 11 座干流大坝,其中包括一座正在建造的大坝。除了沙耶武里和东沙洪以外,还计划沿湄公河下游盆地再建造 9 个干流水坝,其中 4 个方案正在根据湄委会的通知、事先协商和同意流程进行审查。这一流程适用于“可能会对湄公河干流环境、水流和水质造成重大影响的大规模灌溉和水电开发”。
根据 2020 年 4 月发布的研究报告,此类项目对这条长度居全球第 12 位的河流的波纹效应已经很大。这些研究依赖于近 30 年来收集的每日河流高度数据和卫星数据。气候咨询机构 Eyes on Earth 和全球环境卫星应用机构(Global Environmental Satellite Applications)的研究人员开发了一个预测模型,以确定“湄公河上游建造的大坝如何改变河流的自然流动”。

得到美国国务院支持的题为《监测自然(无障碍)条件下流经湄公河上游盆地水量》(Monitoring the Quantity of Water Flowing Through the Upper Mekong Basin Under Natural (Unimpeded) Conditions)的报告发现:

• 2019 年,尽管来自湄公河上游的自然流量高于平均水平,但下游地区水流量还是创下了历史最低水平。

•  “下湄公河严重缺水……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来自上湄公河的限制。”

中国沿湄公河上游 11 个巨型水坝的总库容量近 480亿立方米。“水坝大大扩大了调节河流的机制能力,并带来了相应的下游影响,需要通过整体解决方案予以应对,”研究人员指出。

对一些专家来说,Eyes on Earth 的报告加深了人们日益增加的担忧。

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er)智库高级研究员兼东南亚项目主任布赖恩·艾勒(Brian Eyler)在 2020 年4 月为《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杂志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这揭示了中国上游水坝堵住了多少水——即便下游国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强大湄公河最后的日子》The Last Days of the Mighty Mekong)一书的作者艾勒(Eyler)同月在该智库网站上的另一篇文章中写道:“湄公河下游盆地过去 10 次大旱中,8 次发生在中国首座水坝建造之后。”

从根本上说,正如史汀生中心文章的标题所言,中国“关掉了”湄公河的“龙头”,剥夺了下游沿岸国家最宝贵的资源,并使主权国家面临被抛弃和干旱的风险。
充满生机的河流湄公河是该地区的生命之源。这条河流长达 4300 多公里,流经中国、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最终汇入南海。沿途,湄公河流域面积大于泰国和老挝的总和,同时提供了数千年来养活该地区人口的丰富鱼类和作物。

湄公河是地球上最大的内陆渔业区,产量占世界淡水渔获量的 25%,拥有超过 1000 种物种——从濒危的伊洛瓦底海豚到和灰熊一样重的巨型鲶鱼。世界野生动植物基金会(WWF)的数据显示,大湄公河地区被称为亚洲的“饭碗”,为其 3 亿居民中的大约 80%提供生计。它充满了生物多样性——从 1997 年到 2014 年,研究人员平均每周在那里发现大约三种新物种。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报告称,随着前所未有的基础设施开发,包括水电项目,神奇的湄公河——“地球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面临着很大的危险。
国际环境管理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2010 年为湄公河委员会编写的报告发现,当时计划沿湄公河及其支流建造的 80多座大坝(包括干流水电项目),到 2030 年可能会摧毁该地区的渔业。湄公河河流域的鱼产量可能会比 2000年的水平下降 40%以上,威胁到数百万人的营养和就业,并增加了粮食不安全的风险。

1995 年 4 月宣告成立湄公河委员会的《湄公河协定》(Mekong Agreement)呼吁四个创始成员国“在湄公河流域水资源及有关资源的可持续发展、利用、养护和管理方面以建设性和互利的方式开展合作”。

据该委员会称,40 年前当研究人员仍要坐在大象背上探索这条“未开发的”河流时,就开始了保护湄公河的合作努力,“而且有迹象表明,人们有兴趣利用它的经济潜力”。于是成立了获得联合国认可的湄公河委员会,“负责针对水资源的筹资、管理和维护”。最终,该机构成为湄公河委员会。

在其成立的第一个四分之一世纪,湄公河委员会建立了一系列网络,以衡量和照顾湄公河的健康,所开展的工作从干旱监测和洪水预报到沉积物收集和渔业管理指导。湄公河委员会还指出,其协商进程有助于成员国和区域行为者之间的合作和规划,以减轻水电项目对生态和环境的损害。

此外,湄公河委员会首席执行官安·皮奇·哈达(An Pich Hatda)在该组织 2019 年年度报告中写道,2019 年,湄公河委员会与湄公河上游对话伙伴——中国和缅甸达成了“新合作水平”。

特别是鉴于 Eyes on Earth 的研究,史汀生中心的艾勒是那些认为湄公河委员会对于解决中国上游水坝造成的湄公河下游水资源分配不公至关重要的人之一。
他写道:“通过湄公河委员会……去实现这些目标是未来最好的道路。”

水资源武器化

中国的专制政权愿意在解决(更不要说确保)供水问题上走多远?这个问题可能对湄公河下游各州造成生死攸关的后果。毕竟,中国的巨型大坝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混凝土巨型堤坝将在湄公河上投下了几十年的阴影——如果不是几个世纪的话。

艾勒写道:“虽然中国水坝的存在不可改变,但中国可以而且应当改变这些水坝的运作方式。”

然而,观察家表示,中国利用其水力发电项目不仅为其 14 亿人口储水和发电,而且还作为一个讨价还价的筹码,为自己的目的扩大区域影响力。他们事实上已经将水资源武器化。

“尽管人们对该国令人恐惧的新军事硬件给予了很大关注,但其武库中一个强大的组成部分——水坝基本上没有引起注意,”尤金· K ·周(Eugene K. Chow)在《国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杂志 2017 年 8 月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每年,从中国流出的水估计占湄公河总流量的16%,而干旱时期可能高达70%。

周写道:“通过控制该地区生命之源的流动,中国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这导致了对其滥用行为的指控。”

湄公河委员会对中国发动水资源战争前景的反应并不总是被认为是满怀愤怒的。相反,有时,湄公河委员会似乎像一个男人在自己家里四处踱步,以免吸引住在楼上的巨人的愤怒。

举个例子:他们对 Eyes on Earth 研究的反应很温和。

该委员会在 2020 年 4 月的一份评注中表示,研究人员没有充分“考虑到降雨和径流的复杂性”,他们的调查结果“与湄公河委员会的实地观察结果不一致”。

老挝湄公河下游的东沙洪大坝于 2020 年初开始运行。邻近的柬埔寨从这个水力发电项目进口电力。

湄公河委员会援引该研究使用卫星数据的“不确定性”,表示其自身的初步分析“表明,2019 年湄公河流域干旱主要是由于雨季降雨不足,季风降雨延迟到达和较早离开,以及厄尔尼诺现象造成异常高温和蒸发量加大”。

湄公河委员会承认,中国的大坝改变了河流进入湄公河下游地区的水流,但他们认为这种情况“既带来机遇,也带来挑战”。

他们建议与中国加强合作。

湄公河委员会总结道:“为了提高大坝运行的透明度并展示诚意合作,中国应该考虑提供更多的数据。”

与湄公河委员会一样,中国也怪罪老天。2020 年2 月,中国外长王毅表示,虽然中国也受到降水短缺的“影响”,但他们“克服各种困难,增加了澜沧河的排水量,并帮助湄公河国家减轻干旱的影响”。

据中国外交部声明,王毅表示:“中国还将考虑与湄公河国家分享全年的水文信息。”

对许多人来说,这似乎是中国另一个空洞的承诺。

何去何从

湄公河委员会对这项研究精心设计的回应可能体现了该地区观察家强调的更广泛的政治现实:中国的金钱可能掩盖了抱怨。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于 2020 年 4 月报告称,2010 年至 2019 年间,中国在缅甸、柬埔寨、老挝、泰国和越南的投资和建设项目总额超过750亿美元。

据史汀生中心报告,截至 2020 年,中国在能源领域参与了湄公河地区 18%的现有、规划或在建项目的开发。

周在《国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杂志上写道:“中国凭借其地理位置控制西藏高原,成为亚洲水资源之王,而下游国家几乎无法改变这位君主的心血来潮。”

其他因素阻碍了对抗中国使河流下游窒息的能力。2018 年 6 月,总部设在英国的国防和安全智库皇家联合服务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发表的评论文章指出,中国拒绝成为湄公河委员会成员,“已实际上使该组织瘫痪”。

此外,常驻曼谷的东南亚问题分析师、评论家布里耶什·克姆拉尼(Brijesh Khemlani)写道,边界分歧和种族摩擦“继续阻碍着下游沿岸国家之间的关系,往往会蔓延到地区舞台,并使湄公河合作的努力复杂化”。

他呼吁加强多边实体——包括湄公河委员会和由美国牵头的“下湄公河倡议”(LMI),作为对抗中国的堡垒,并播下可持续发展的种子。

“湄公河地区的中国扩张主义必须受到打击,”克姆拉尼警告称,“因为不做改变势必带来灾难。”

下湄公河倡议是缅甸、柬埔寨、老挝、泰国、越南和美国之间的合作伙伴关系,2019 年是倡议提出十周年纪念。其目标是围绕六大支柱(环境与水资源、健康、农业、互联互通、教育和能源安全),为五个湄公河伙伴国家提供“公平、可持续和包容性经济增长”。

该倡议得到了下湄公河友邦的支持,该联盟包括澳大利亚、欧盟、日本、新西兰、韩国、亚洲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

在 2019 年 8 月庆祝下湄公河倡议成立第一个十年的活动上,时任美国国务卿彭佩奥(Mike Pompeo)指出了这项伙伴关系的成就,但也强调了“令人不安的趋势”。

他向来自下湄公河国家的部长们表示:“我们看到大量的上游水坝建设集中控制下游水流。”“这条河流水位处于十年来的最低水平——这个问题与中国决定拦截上游水源有关。中国还计划对河床进行爆破和疏浚……我们看到有人推动制定由北京指导的新河流治理规则,从而削弱湄公河委员会。”
彭佩奥宣布了一系列旨在保护湄公河及该地区的新项目,包括:

• 日美湄公河电力伙伴关系(JUMPP),以发展可持续的区域电网和优质基础设施——美国的初始资金为 2,950 万美元。

• 1400 万美元用于资助湄公河国家打击跨国犯罪和贩运活动,包括遏制包括缅甸、老挝和泰国部分地区在内的金三角地区的冰毒贸易。

• 还有一个旨在更好地利用卫星图像评估湄公河沿岸的洪水和干旱模式的韩美合作项目。

• 下湄公河倡议水资源数据共享平台和公众影响计划。

• 一个旨在加强跨境河流治理的印太地区会议,包括“对湄公河采取透明、基于规则的方法”。

彭佩奥表示:“我们将继续帮助保护你们的主权和安全,帮助你们在经济上实现繁荣,同时保护你们丰富的文化和环境。”

需求飙升

繁荣会带来发展和随之而来的能源渴望,为开发水力发电等可再生能源的动力提供了燃料。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在用水来获得能量——美国国家地理学会(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的数据显示,如今水力发电约占全世界可再生能源发电量的 70%。

下湄公河倡议在公布日美湄公河电力伙伴关系项目时指出,预计湄公河国家的电力需求每年增长约 6%。美日两国的这项努力将支持“印太地区能源供应不受约束的流动,而这对于该地区的稳定和发展至关重要”。

2020 年 3 月,在全世界关注冠状病毒疫情之际,湄公河出现了一些好消息:柬埔寨宣布干流水坝开发暂停十年,搁置其头两个水电项目计划。两个月前,根据柬埔寨与邻国老挝签署的 30 年能源协议,该国电网已开始从新建的东沙洪大坝进口电力。

据《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2020 年1 月报道,尽管如此,新的水坝仍不断沿着湄公河干流和支流涌现出来,已规划的大坝超过 370 个。当中许多将作为中国一带一路计划的一部分,由中国企业建造。

尽管湄公河委员会在 2020 年 6 月的年度报告中警告了开发的风险,并报告称“下湄公河流域的严重干旱由于农作物的损害、对环境的不利影响以及对人民生计的不利影响而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由于中国阻挡了可能缓解该地区干旱的水资源,情况更是如此。

2022 年 4 月,中国四个成员国的领导人将在老挝齐聚一堂,出席湄公河委员会下一届四年一次的峰会。届时最重要的问题与现在一样,肯定是:伟大的湄公河的未来流向何方?

相关文章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Back to top button